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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东《“退步”的态度》

2018.01.24

重温贾樟柯电影《海上传奇》,发现了很多之前从未观察到的细节,陈丹青便是其一。我们熟悉各种演讲和访谈中的他:民国服装、眼镜以及微皱的眉头。但在《海上传奇》中,那眉头却是舒展的。语调平缓如常,但内容却是自己儿时的记忆。
 
这是新鲜的陈丹青,这“舒展的眉头”也成了阅读《退步集》(系列文集中的第一部)的契机。读后才懂得,那“舒展”可能传递了某种欣慰——他欣慰于自己可以在《退步集》出版的5年后,用影像的方式讲述“退步”;欣慰于在新的时代,不仅仅可以用笔墨批判的方式唤醒读者,甚至可以在期待之下真正的展现“退步”的态度——弥合废墟和碎片,恢复个人的历史记忆。
 
一、历史断裂与记忆废墟
正如人的记忆是不连续的,所谓“历史断裂”也自古有之。但现代意义上的“历史断裂”却一定要从“现代性”这个概念谈起。
 
卡林内斯库在《现代性的五副面孔》中说道,现代性“被知觉为是一个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时代,一个觉醒与启蒙的时代,它展示了光辉灿烂的未来”。现代性以启蒙、理性为核心价值观,以“进步”的观念为方向,是人类社会自近代以来科学、技术、工业革命和社会现代化的结果。
 
“进步”的观念带来社会的繁荣,但却在另一方面造成了种种历史和记忆的断裂。“废墟”是建设的符号,同时也是破坏的象征。巫鸿在《废墟、破碎和现代与后现代》中描述中国当代艺术对现代化进程反思时提到:“每天都有许多老房子拆除,为闪闪发光、具有所谓后现代风格的新建筑让位。”这种空间的拆迁废墟必然与时间和主体经验有关,与人心的“记忆废墟”相连,它所带来是一种称为“断裂”的经验。
 
陈丹青在《退步集》的《常识与记忆》一文中,将这种断裂称之为“历史的失忆症”。不愿意做像大多数人一样跟随时代“进步”的脚步,他选择拿起纸笔写下了面对这种断裂的种种体验和思考,用“退步”的态度来守护历史和文化的“记忆废墟”。
 
二、废墟意识与怀旧的意义
个人的创伤体验一旦上升为一种社会记忆,个体的废墟意识也就成为了社会的某种历史意识。伤痕文艺墓碑文学”“星星美展中对历史的反思便是这种意识的产物。陈丹青在《退步集》中的评论文章进入了到历史反思的层面。他在书中对“文革浩劫”“美术馆问题”、“中央美院劫难”“城市景观罔顾历史”的思考,正源自一种“废墟意识”的表达。
 
“退步”是一种反思,又是一种怀旧。渴望从现代化“极速”的眩晕中解脱,于是我们本能地选择“减速”的方式来“返乡”。因为“家”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稳定的安宁之处。
 
从希腊的词源上来看,怀旧(nostalgia)其实是回家(nostos)和痛苦(algia)的结合。过去并没有过去。对于那些在战争、天灾人祸中体验过痛苦的人来讲,对于经历了历史中的辉煌与残酷,狂热与压抑的人们来讲,过去的记忆早已沉淀在身体中,像某种氛围那样包围着他们。怀旧的意义不仅仅是弥合碎片,更在于以“废墟意识”返回人类历史与存在的深处,直面记忆。陈丹青“退步”的态度也许正指向了一种反观历史,返回内心的生活方式的可能。
 
三、人文艺术教育的未来
 
坚守着“记忆废墟”,陈丹青对当代人文艺术教育也提出了自己的思考。他敢于承认包括自己在内的当代人,其实大规模失落了常识与记忆。但在恢复常识与记忆的工作上,让他欣慰之处是如今出版业的兴旺繁荣和校园中的年轻人。
 
书本即知识,承载着人的体验与记忆,读书是为了“知道”,摆在那里的书籍也永远在提醒着我们“不知道”。而新一代年轻人已经开始接受比较宽的知识系统,开始从迷障中走出,“没有这个前提,谈不上‘人文’”。
 
陈丹青知道,教育体制问题的背后是巨大的现实:人口、就业、种种国情……所谓人文艺术的处境尴尬,按照他的话来说,是“摆设,应景”,这不能轻易改变,不然“多少饭碗就砸了”。“全方位恢复常识和记忆,又从常识与记忆中逐步建构高层次的文化意识,是个漫长的过程”,但陈丹青相信,在年轻一代身上,这一过程有希望真正开始。
 
“历史的天使”是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在对保罗克利绘画评论中提出的,陈丹青在《退步集》所勾勒的,也是这一形象——“历史的天使”是在“退步”中“前进”的。
 
天使回头看着过去——在我们看来只是一连串事件的地方,在他看来则是废墟。新的废墟堆到旧的废墟上,然后这一切被抛在他的脚下。天使想留下来,清理废墟并弥合碎片,但一阵大风猛烈地吹到他的翅膀上,他再也无法把碎片合拢。大风势不可挡,推送他飞向他背朝着的未来,这大风是我们称之为“进步”的力量。
 
《退步集》提醒我们,“进步”的同时别忘了“退步”。“退步”的态度不仅仅是“反思”,也不仅仅是“怀旧”。
 
“退步”的态度是一种责任。

南京新东方学校优能中学部 吴东